12世纪在法国南部出现的“骑士爱”,可能对女人命运有所改善,不论它是来自贵妇与年轻男仆的私通,还是来自对圣母玛丽亚的迷信或对上帝的一般之爱。情妇求爱是否确实存在令人怀疑,但教会把对救世主母亲的迷信,提到极高的程度,以至我们可以说上帝在七世纪变成了女人,这些却是毫无疑义的。贵妇的闲暇生活,使她们有可能进行社交,变得温文尔雅,为炫耀而写作诗歌。有学识的女人,如阿奎丹的爱丽娜(Elen Of Aopindne) 和那瓦尔的布兰契(Bbohe of Navare),她们都赞助诗人,而文化的普遍繁荣使女人赢得了新的威望。骑士爱常被看做是柏拉图式的,但实际上封建的丈夫是些监护人和暴君,妻子则在追求婚外的情人。骑士爱是对野蛮的、正式的社会习俗的补偿。如恩格斯所说:“现代意义上的爱情关系,在古代只是在社会以外才有,中世纪是从具有性爱萌芽的古代世界停止的时候开始的,即是从通奸开始的。”只要婚姻制度还存在,这的确是爱情会采取的形式。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可以有所作为,或者可以完全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显然十分少见。在工人阶级当中,经济压迫固然取消了两性不平等,却也剥夺了个人的一切机会。在贵族和资产阶级当中,女性照样受欺侮:她们只不过是在过一种寄生的生活。她受的教育很少,只是在例外的情况下,她才可以设想并实施具体的设计。女王和女摄政王们有这种难得的快活:她们的君权使她们上升到她们的性别之上。在法国,撒利法(the Saliclaw)不准许女人继承王位,但她们在夫君身边或在夫君死后,有时却起着重要作用,如圣•克洛蒂尔达、圣•拉德贡德和卡斯蒂利的布兰契(Blanche of Castille) 便是如此。修女院的生活可以让女人独立于男人:有些女修道院长握有很大的权力。埃洛伊丝在做女修道院长时赢得的名声,同她的爱情所赢得的名声一样大。女性灵魂从受制于上帝的神秘关系中,得到了男性灵魂所具有的一切灵感和力量。社会所给予的尊重,使得她们可以完成艰难的事业。冉•达克的冒险具有神秘的天分,但不过是短暂的越轨行为。然而锡耶那的圣•卡特琳(St.Catherine of Siena)的经历却有着深刻的含义。她在十分平凡的生活中,靠积极的慈善活动,靠证明她过着紧张精神生活的想像,在锡耶那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于是她得到了成功所需要的权威,而女人通常不会具备这种权威。在规劝死刑犯时,在把迷途者带回来时,在减轻家庭同城市之间的怨恨时,人们都求助于她的影响。她有社会的支持,而社会又是靠她才认识到自身存在的,所以她能够完成进行调解的使命。她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鼓吹服从教皇,她同主教和统治者们保持着广泛联系,最后被佛罗伦萨选为使节,到阿维尼翁去寻找教皇。女王们靠神权,圣女们靠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德,的确赢得了社会的支持,从而她们可以和男人平等地行动。相比之下,社会却仅仅要求其他女人保持端庄与沉默。
总之,在中世纪男人对女人持有相当不利的见解。艳诗作品无疑在赞美爱情,《快乐的罗马人》怂恿年轻人终身服侍贵妇人。但和这种(由抒情诗产生的)文学相反,表现资产阶级灵感的作品,却在恶毒地攻击女人:寓言、喜剧和叙事短诗指责她们懒惰、娇气、淫荡。女人的最凶恶的敌人是教士,他们把责任推给婚姻。教会将婚姻奉为神圣,却又不允许基督教的精英们结婚:这种矛盾源于“有关女人的争论”。教士撰文对女人的缺点和男人在婚姻中受的折磨表示“悲痛”,并且热嘲冷讽,而他们的反对者则想证明女人的优越性。这场争论在整个15世纪都在持续,直到克里斯蒂娜•德•皮桑(Christine de Ihaan)在《爱上帝之书简》对教士进行了猛烈抨击,我们才第一次看到女人为捍卫女性拿起笔来。后来她坚持认为,假如小女孩受到良好的教育,她们就会和男孩子一样很好地“领悟艺术和科学的一切奥妙”。实际上,这场争论只是间接涉及到女人。没有人想到要让女人扮演有别于目前的社会角色。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把教士生活和婚姻状态进行对比的问题,就是说,这是一个由教会对婚姻的暧昧态度所引起的男性问题。这场冲突由于路德不同意教士独身制而获得解决。女人的处境没有受这场论战的影响;这场“争论”是一个反映社会态度而不是改变社会态度的次要现象。
从15世纪初到19世纪,女人的法律地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在特权阶级的实际处境的确在改善。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时代是一个个人主义的时代,它有利于强者的显露,对性别则漠不关心。女人成为权倾一时的君主,战士和将领,艺术家,作家和音乐家。这些著名女人,大多数都是高级妓女;她们在精神、生活方式和财源上都是自由的,她们的罪过和放荡都具有传奇色彩。这种放荡在以后的几个世纪一直是这些有地位的或幸运的女人的特征,她们都能逃脱当时普通道德的严厉约束。除了表明女人在环境有利时可以取得成就的女王和王后——卡特琳•德•美第奇(Chatherine de Mwhci)个伊丽莎白和伊萨贝拉(bolla),以及泰丽莎(Thrm)、卡特琳这些圣女,女人几乎没有取得积极的成就,因为她们在16世纪基本得不到教育以及其他的有利条件。
17世纪,有闲的女人致力于艺术和文学,在上层社会的文化沙龙扮演着重要角色。在法国,德•蓝布埃夫人、德•塞维涅夫人及其他女人名声显赫。在别的地方,克里斯蒂娜王后、德•舒尔曼小姐(Mile de Schurman)及其他女人也受到类似的推崇。通过这种能力和威望,有地位或有名声的女人开始渗入男人的世界,终于通过德•曼特依夫人(Mille de MaintenO) 证明,一个机敏的女人,在幕后可以对国事发挥何等重要的作用。有些人摆脱资产阶级的束缚是为了扬名于世,于是出现了当时还不为人知的另一种女人——女演员。1545年在舞台上第一次出现了女人。就是在17世纪初,大多数女演员也都还是男演员的妻子;但后来,和在私生活上一样,她们在职业上也是独立的。高级妓女在尼依•德•朗克洛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她拥有当时一个女人可能拥有的最大限度的独立与自由。
到了18世纪,女人的自由在继续扩大。当时的社会习俗仍很严厉:少女只能受到很低的教育;把她嫁出或送进修女院用不着和她本人商量。正在兴起的中产阶级把严格的道德规范强加于妻子。但这个阶层的女人却过着极为放荡的生活,中产阶级上层“为这种典型所污染;无论是修女院还是家庭都不能把女人给约束住。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这种自由仍然是抽象的、消极的:几乎仅仅是用来寻欢作乐。但有知识、有抱负的女人却在创造机遇。按龙放射出新的光芒;女人保护和激励作家,成为他的第一个读者;她们研究哲学和科学,建立物理、化学实验室。德•庞帕多尔夫人(Mine de Ihanwtr)和迫•巴里夫人(Mine de Buy)的政治声望,暗示了女人的权力,她们的确在控制国家。于是在旧制度下,文化自始至终成为想有所作为的女人最容易接近的一个领域。可是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达到但丁和莎士比亚那样的高度,这一事实要用她们普遍平庸的处境来解释。除了女性精英,文化决非是任何女人的属性,决非是女性群体的属性,而男性天才却往往出自于男性群体。甚至有特权的女人也在面临着重重障碍,虽然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圣•泰丽莎或卡特琳式的人物焕发才智,可是大作家及众多条件却凑在一起去反对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芙(Viopnia Woolf) 在《自己的一块活动空间》中,虚构了一个莎士比亚的妹妹,并把她的贫乏而有限的生活同莎士比亚的博学而冒险的生活进行了对比。只是到了18世纪, 才出现了一个叫阿弗拉•贝恩夫人(M rs.Apha Behn)的中产阶级女人,她是一个寡妇,像男人那样靠写作为生。继她之后还出现了一些女人,但甚至在19世纪她们也往往被迫隐姓埋名。她们连“自己的一块活动空间”也没有,就是说,她们没有物质上的独立地位,而这一地位是赢得精神自由的必要条件之一。弗吉尼亚•沃尔芙说,在英国,女作家始终引起人们的敌意。
完全可以认为,若是说其他女人未能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因为她们在受自己处境的牵制。除了消极和拐弯抹角,她们几乎不能用别的方式干预事务。朱迪丝(如山山)叶夏洛特•科黛、维拉•查苏里奇是些暗杀者;女投石党人则是些阴谋家。在大革命时期,公社时期,女人和男人一起反对既定秩序。人们允许女人不接受和反抗无权利和权力的自由,却不允许她去分享积极的建设性成果。她至多可以顺利地以间接方式介入男人的事业。阿斯帕西娜、曼特依夫人和乌尔森公爵夫人(the Princess des Ursins) 都是顾问,她们的意见被洗耳恭听——有些要人也不得不去听听她们的意见。当男人愿意让女人相信她选择了一个好的角色时,他们喜欢夸大这种影响。但实际上,采取具体行动时是听不到女性的声音的。她们可以挑起战争,却提不出战斗谋略;她们对政治的支配,几乎只处在把政治变为阴谋这个档次上。女人从未对世界实施过真主的支配权,对技术或经济也没有施加过影响。她们没有缔造过出没有毁灭过国家,更没有发现过新世界。虽然某些事件是由女人而爆发的,但她们是借口而不是行为者。卢克丽霞的自杀只有象征性的价值。殉道总是向被压迫着开放;在基督教迫害时明,在社会或民族刚刚失败以后,女人扮演了这种目击者角色;但殉道者从未改变过世界的面貌。即使女人挑起了动乱,进行了示威,这些活动也只有在男性的决定使其有效扩展时才有影响力。聚集在哈里特•比彻•斯阳周围的美国女人,激发了社会舆论强烈反对奴隶制,但南北战争的真正原因却是感情所不能解释的。1917年的“三八妇女节”,也许促使了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但它只是导火线。
正是其他男人的生存把每个男人从他的内在性中猛拖出来,使他能够实现他存在的真实性,并通过超越,通过逃往某个目标,通过进取实现他自己。但这种不属于我的自由,在保障我的自由时,也与其相冲突。由于存在着人的不幸意识之悲剧,每一个分离的有意识的人,都渴望将自己单独树为主权的主体。每一个人都想把他者贬为奴隶,以实现他自己。而奴隶,尽管劳动和恐惧,却在某种程度上认为他自己是主要者;而且,由于辩证的颠倒,主人反而成为次要者。若每个人都能够坦率地承认他者,将自己和他者相互看成既是客体又是主体,那么超越这种冲突便会成为可能。但友谊和慷慨——实际上它们只允许对自由人作出这样的承认——并非是唾手可得的美德;它们无疑是男人的最高成就,通过这一成就,他也许能在他的真实本性中被发现。但这种真实本性是一种不断开始、不断取消的斗争的本性;它要男人每时每刻都去打破自己创下的纪录。我们不妨换个方式说,如果放弃了纯粹存在(me re being) ,因而承担起一个生存者的职责,男人便会得到一种真正的道德态度;通过这一转变,他也放弃了一切占有,因为占有是追求纯粹存在的一种方式。但是,他借以取得真正智慧的这种转变从未完成过,它必然要永远不停地进行下去,它需要一种永恒的紧张。所以,由于男人全然不能孤立地实现他自己,他在与伙伴的关系中一直处于危险的境地,他的生活是一项艰巨的事业,成败未卜。
但是,男人甚至喜欢女人的缺点,只要这些缺点能引起神秘感。有一位男人对一位知识女性权威地说:“女人应当任性。”任性是难以预料的,它让女人犹如水中涟漪一般优美;虚假用迷人的映像使她格外生色;风骚乃至堕落为她带来了浓郁的芳香。她欺欺骗骗并躲躲闪闪,她令人难以捉摸并两面三刀——正因为如此,她才极大地迎合了男人的矛盾欲望。她是玛雅,有无数个假象。把司芬克斯描绘成年轻女人是一种常见的做法;处女性是最令男人激动的秘密之——他们越是放荡,就越是如此。少女的纯洁为各种放纵带来了希望,无人知晓她的单纯暗藏着怎样的堕落。她虽然接近动植物,但对于社会形式来说却已经是可以修正的,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成人。她羞怯的女性气质不会引起任何恐惧,只会引起稍稍的不安。我们认为,她是女性神秘的有特权的代表者之一。然而,当“真正的少女”消失时,对她的狂热崇拜也变得过时。另一方面,妓女的形象在《玛雅》一剧中扮演的这种形象,在法国舞台上获得了极大成功,却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它的重要性。这种可塑性最强的女性典型,给描述堕落与美德的伟大剧目以充分的用武之地。对于谨小慎微的清教徒来说,妓女是邪恶、羞耻、疾病和该进地狱的化身,她引起恐惧和憎恨。她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但却委身于每一个男人,以这种交易谋生。这样,她便重获了以前只有放纵无度的大母神才能享有的令人畏惧的独立,并且是尚未被男性社会神化的、仍具有害人魔力的女性气质的化身。在这种性行为中男性不可能认为她是属于他的;他仅仅把自己交给了肉体这个恶魔。这是一种特别令盎格鲁一撒克逊人感到愤恨的羞辱和玷污,他们认为这个肉体或多或少是可恶的。另一方面,若男人不害怕这个肉体,他将享受到通过妓女给予的、慷慨坦率的肯定,将通过她感受到未曾被道德淡化的、浓缩着的女性气质。他将在她的身上重新发现那些有魔力的美德,这些美德以前曾让女人和星辰及大海结成姐妹。有一个叫亨利•米勒的人,在和妓女同床共枕时感觉到,他可以触探到生命、死亡和宇宙深处发出的声音;他在插入阴道那潮湿的幽深处时,遇到了上帝。既然她属于贱民,处于道貌岸然的道德世界的边缘,那我们也可以把‘血止仲树”〔妓女〕看成是所有正式美德对她都不起作用的人。她的低下地位使她同真正的圣徒相关联,因为曾被蹂躏的人会变得高贵起来。玛丽•马格达莱娜(Meq Medene)是基督的宠儿;罪孽比虚伪的美德更容易打开天堂的大门。阳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拉斯果尔尼科夫,跪在索尼败的脚下,牺牲了引他犯罪的那种男性的傲慢自尊;由于谋杀,他使每个男人都有的那种分离意愿变得更加强烈了:一个谦卑的、屈服于一切人又被一切人所抛弃的妓女,能够极其友善地接受他的退位声明。机正似体做女〕这个词引起了令人不安的共鸣。因为许多男人梦想堕入歧途,但这并不是那么简单。人们不可能轻易获得积极表现出来的恶,连穷凶极恶的人也害怕作恶多端。女人可以让人们进行恶魔崇拜而又不会冒多大风险,因为撒旦会不邀而至。她处于男性世界的边缘,与她有关的法令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但她也是一个人,所以通过她可以偷偷地反抗人的法律。从缨塞到乔治•巴塔耶,真正的极其销魂的放荡,都是和妓女一起所进行的那种放荡。德•萨德侯爵(the Mmpis de Sad)和萨谢一马索克让他们自己对女人的无法消除的欲望得以满足。他的追随者,以及大多数有“恶习”要满足的男人,一般都转向妓女。在一切女人当中,妓女对男性最顺从,可是也较能摆脱他。正因为如此,她们有非常丰富的内涵。然而,任何一种类型的女性——处女、母亲、妻子、姐妹、女仆、情妇、十分贤淑的女人以及和蔼可亲的婢妾,都可以把男人的欲望概括为见异思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