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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croz Studio » Erovan [Meshal] » 旧作:德鲁伊韩诺(与银叶镇的冒险密切相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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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德鲁伊韩诺(与银叶镇的冒险密切相关的作品)

第一部(故土)

数学老师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因为在这个围绕韩诺而写的故事里,我只是一个配角,所以,还是别把我这个反派角色公布于众吧。不过我想我可以告诉诸位,我是一名数学老师,目前在拉奥王国的银叶镇任教。

  说到我的祖国拉奥,请容我说上几句,也许您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或者您根本不关心它在哪里,可它就是这么存在着。根据白袍法师的实验,我们知道这个宇宙中存在着无数个平行或者相交的世界。您可能在上层界,也可能在西克伊,当然,您也可能正在那蓝色的地球上读着这个故事,米沙尔就是这样一个与您平行的世界。而拉奥,就在米沙尔的西南部,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度。这里的人民热情好客,信奉崇高的医护之神帕兰凯;正义和自由,是我们的理想。无论何时,都欢迎您的到来,我也非常乐意多结交几位来自异界的朋友。

  啊,对了,这个故事是关于韩诺的。

  韩诺是我见过的最不听话的学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老师,我很不喜欢他。在课堂上,我并不会要求学生如何死板地听课,然而与死板相对的,我坚信决不是从韩诺身上表现出的那种不安分。如果有某个女孩在课堂上突然尖叫,或是突然有什么小动物出现在讲台上,我早已不会像一年前那样严肃地扫视整群学生,然后一个个审问过来——罪魁祸首总是只有一个——韩诺。然而,自从有一次在镇西的小土坡那里,发现了上午被勒令罚站的韩诺后,我就再也不会傻乎乎地让他站出课堂一寸了。

  “逃跑的机会放在眼前,为什么要眼看着它消失?”这是韩诺被我逮住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而随后那句“大树告诉我的,远比你教的有意义”则让我确信他的脑袋瓜有问题。作为一个老师,说粗话有碍这神圣职业的形象,可我还是想骂:“见鬼,为什么这样的学生会被安排在我的班级里?”

  他一定有问题。就算他在某些方面真的有天赋,能和那些动物打成一片,能在生物学科上获得高分,甚至有时候还能突然耍点精怪的小把戏,但是作为一名我的学生,他永远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的评价——除非他的数学测验不再总是交白卷。

  我很不喜欢他,我想,无论是哪个老师都不会喜欢韩诺这样的学生。



Kylffeat

  我就是韩诺,也许从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数学老师那儿,你已经听到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我也相信他说的都不会是好事。没错,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学生,至少在数学这个方面,而且我也不喜欢这见鬼的学校。在我看来,那些架着篱笆,砖墙上刷得土不啦叽的学校,远没有那些花啊草啊教会我的多。谁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种跟天书没区别的板书,上个厕所也要举手报告的生活就是上学了?上学又不是蹲监狱,依我看,那些被关在缇尔谢尼亚的强盗小偷都比我们日子好过。

  数学老师叫什么?

  我想我早就忘记了,他的名字实在太拗口,一长串的玩意儿根本比不上“青蛙”或者“蚂蚱”来得好记,更何况他是数学老师——谁让他教这门学科的——如果他教生物课或者化学课,我想记住他的名字会容易些。

  我不举手回答问题又不是我的错,我上课喜欢睡觉是因为听不懂,我就是喜欢自由自在,那又怎么了?

  那些同学叫什么?

  我大概还记得几个人名,上次被我用小蝾螈吓得直哭的那个金发女孩叫塞琳娜;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叫贝蒂,她的胆子大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前些天她被几只毛毛虫弄得语无伦次后,我更确信了这一点;还有些只会尖叫的女孩子是休想让我有任何印象的,那样的反应除了用寻常来形容,就没有别的词儿了。至于男生里头,能让我记得的也没几个,大块头伯明翰是被我经常捉弄的对象,别看他比我高出一个脑袋,块头也特别壮硕,可当他发现脖子上凉飕飕,而胸前横着一个蛇脑袋时,那硬乎乎的肌肉除却发抖就再也发挥不出什么用处了;而坐在教室门边的小个子路易,则凭借他因为几个蟑螂而发出和女人一样的尖叫声,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依我看,这些人和大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远,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的。如果非要追究责任,我倒很乐意怪罪一下我的学校。

  我不记得你们的名字是因为你们太没个性,你们胆子太小才会被那些小动物吓到,我就是喜欢带着一群小动物进进出出,那又怎么了?

  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人以外,在整个学校里,我能叫出名字的,恐怕就只有阿杰了。

  每个男生都至少会有一个死党,我也不例外。坐在伯明翰前头两个位子的阿杰,就非常荣幸地拥有了这个头衔。他的个头跟我差不多,看起来还比我瘦些,可那胆子却没跟他的身体成正比——他竟然能跟高年级的家伙们徒手干上一架,而眼睛里压根儿找不到半点害怕!不过当阿杰和那几个高年级混蛋看见我肩上一排活生生的蝎子后,他也着实愣了一愣。我真是太喜欢他当时的反应了!虽然他解释为什么没有和那群高年级混蛋一起逃跑时,一再强调自己是被吓傻了,而不是勇敢,可我还是觉得这个灰色头发的家伙有绝对的资格,成为我的死党。

  现在,是死党秘密集会的时间。集会的地点,是我和阿杰最喜欢去的,坐落在镇子西面的小树林。不知道是不是古代那个大英雄的杰作,这里的树木无论是什么季节,都保持着常青。简直是酷毙了!如果我会这样的魔法,一定用它把整个拉奥变成一年到头都是春天,这样无论走在哪里,我都不会寂寞了,那些花草树木和小动物们会在任何季节都充满活力,和我分享它们的故事。

  阿杰对我能和动植物交谈这件事感到很奇怪。这也难怪,他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就算听见了,也根本听不懂。事实上,多数人都是这样,究竟是我比较特殊,还是因为他们和大自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的关系呢?这种问题还是交给大人们去思考吧,只要我能继续和它们做朋友,管他们是把我当作天才还是怪胎呢!

  “小诺。”阿杰叫着我的名字,他正躺在树荫下,享受般地嚼着我给他的甜草茎,瞧他那股悠闲劲,早已和我一样,把逃课这桩事抛诸脑后了。我和阿杰秘密集会时,多数时间都消磨在躺着发呆上,偶尔说上几句,不久后也会归于沉默。死党之间需要那么多语言吗?像那些故事里一样,最好的搭档间只要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双方就能心领神会。语言?那是多余的,仅仅是用来哄骗的手段而已。所以,对于阿杰的叫唤,我只是很随性地应了一声,继续在草地上用身体画着大字。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道,我很清楚他在问什么,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听完了整个问题,“跟这些花草树木,或者动物说话?”

  我知道阿杰有时候很羡慕——甚至偶尔会嫉妒一下——我这种本事。这个问题从我知道他的名字起,他就问过不下百遍了。每次我的回答都不太一样,理由嘛,很简单:我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不过在我看来,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我出世的地方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帕兰凯教会的产房,而是在树林里的缘故。说到这里,我又不禁想起了妈妈。见鬼,谁说不去想念死去的亲人就是勇敢?与其拥有那种虚伪的勇敢,不如像我一样,多想想我亲爱的妈妈,更能获得勇气。听镇里人说,我的妈妈在生下我以后就死了,她真的很勇敢——我没有爸爸,是妈妈一个人跑到森林中将我生了下来——不论我是怎么来的,她都给予我最最伟大的爱。这种来自妈妈的爱,是村中央的那棵老银叶树告诉我的,当触及这种感觉的时候,除了温暖、舒适外,我更感到了一种罕有的自在酣畅,全身的毛孔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大般,积极地跟空气聊着天。我想,妈妈是伟大的,我也很乐意去多想想妈妈。

  “Kylffeat。”信口吐出一个乱七八糟的词语,压住突如其来的冲动,我继续画着大字。刚才妈妈的味道又浮上我的心头,让懒洋洋的我为之一振,就好像全身的力量突然活跃起来般,虽然像野兔那样稍纵即逝,可那种比泡澡还舒服的感觉,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

  “什么?鸡儿飞特?”复述着我的话,阿杰傻愣愣地看着我。

  “嗯,差不多吧。”

  显然阿杰并不死心,或者说他压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一点我想可能性大些,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将嘴里的甜草茎“噗”地一声吐得老高,然后起身走到我的旁边,继续问道:“那是啥东西?咒语吗?”

  “大概吧。”我不置可否地答着,满脑子想着我的妈妈。



思想教育

  事实上,我很讨厌扮演反派角色。我是一个教师,一个负责教育拉奥王国下一代的神圣教师。可好像上天注定般,在这个故事里,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我不得不扮演起这个令我讨厌的反派角色。

  我也是人,我也会对某些人抱有成见,先前我也已经说过,韩诺是个让我极度讨厌的学生。因此,当那天下午在讲台上发现一只死去的灰鸦时,我脑中反映出的唯一一个词就是“韩诺”。

  教室里并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打算让这具灰鸦的尸体继续呆在这里。但这件事绝不会因为我的清扫,而随着死灰鸦一同进入垃圾桶。这小子是越来越猖狂了,我想道,今天非得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所以,当所有孩子——好像少了一个叫阿杰的逃学鬼,不过无所谓,他和我今天的事没任何关系——都走进教室坐定后,我开始了筹划许久的谆谆善诱。

  “今天,发生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了停,冷冷扫视全体学生一遍后,将目光定在了韩诺的身上。很显然,这么做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几乎所有孩子,都或多或少地将视线飘向他。心理压力,我暗斟道,看来那些师范学院的老头们还有点可取之处,“在这帕兰凯圣辉眷顾的课堂中,我竟然发现了一只死去的灰鸦。”

  我尽力保持语调的平稳、匀速,让人觉得我很平静。而我相信无论是谁,包括韩诺在内,都可以察觉到这暴风雨前的平静,是多么具有威慑力——感谢帕兰凯,那些在师范学院里学到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韩诺,请起立。”可以开始进行轰炸教育了,必要的时候,武力也可以付诸实施,“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出乎意料地,韩诺没有用以往那种让我深恶痛绝的嘴脸来迎接我的问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天啊,我发现我爱上心理学了,短短的时间内,仅仅因为几个小动作,他所感受到的压力就与过去大不一样。不过,并不排除这小滑头装模作样的可能性,休想用这样的假象骗取我的一丝同情,我得意地想道。

  “那只灰鸦在哪里?”

  我当时就愣住了。

  我曾在上课前假设过无数种可能性,他可能会回答“那又怎么样?”,也可能说“小题大做”,还有好多诸如此类的废话,可我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疑问句。

  “那只灰鸦在哪里?”韩诺原本微微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他那严肃得让人生畏的眼神,竟直接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见鬼,在气势上我可不能输给这小子,我对自己说道,于是以更犀利的目光回瞪着。

  就在这时,我却发现自己能从他的眼中读到些什么。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吸进去般。从韩诺的眼里,我仿佛能发现他的悲伤,哀怜和焦虑混合在一起,愤怒和无助也参杂其中,这种眼神,恐怕最严厉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那只灰鸦在哪里?”他第三次发问,语气和眼神中透出一股寒意,直让我背脊发凉。



大英雄阿杰

  上午的时候,学校里出了点事,而主角,则是我的死党阿杰。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吗?对,就是被我用毛毛虫吓呆的那个,叫贝蒂的女孩。老实说,我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好,一看见她脸上的点点雀斑,就足以让我因为想起坏掉的苹果而倒足胃口。就算她眼睛很大,声音很好听,动作也算淑女,我就是觉得没啥兴趣——事实上,女孩子就是吸引不了我。

  所以当几天前阿杰很郑重地对我说,他决定追求贝蒂时,我的眼睛瞪得比苹果还大。

  “英雄救美的故事如果不是刻意安排,往往只会出现在小说故事里。可是要想快点追到女生,却总需要来一次英雄救美。”阿杰这么说,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当时我还真担心这火焰会喷出来,烧到我们对面的大树。

  英雄需要做好挨打的准备,所以准备镇痛疗伤草药的活儿就落在我的手里了。我花了几小时去和老银叶树聊天,终于从它那里讨了一个药方。随后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去跟小树林里的植物们交涉,请它们施舍一点不会毒死人的枝叶。最后,再按照老银叶树的配方,小心翼翼地调了一晚上。当这些药膏出现在秘密集会上时,阿杰非常激动地赏了我一个吻——大英雄的初吻。

  至于安排英雄救美的前期工作,也被阿杰以“我是英雄,英雄不能参与任何阴谋”的奇怪理由推给了我。不过这项工作比我想象中的轻松,当我带着二十来只爬虫朋友,来到上次那群和阿杰干架的高年级家伙面前,简明扼要地说了说要求后,他们连报酬都没要,就连声答应了。

  有大自然撑腰的感觉真好,我笑着想。

  于是,英雄救美就在今天上午上演了。

  那些高年级的家伙大清早就守候在贝蒂去学校的路线上,等待着猎物的出现。而这位长满雀斑的猎物也的确不负众望,非常合作地在她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我躲在上演闹剧的街道附近,匍匐在屋顶上,手里捏着两颗作为信号弹的小石头,估算着什么时候该让阿杰出场。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爬虫朋友的缘故,这些临时演员都非常卖力,也相当入戏。他们那粗野的动作虽然没有熊的气势,但也足以让阿杰的雀斑美女愣在当场,还很配合地掉下了眼泪。嘿,我可没说我不同情她,可现在是在演戏,作为导演的我可不能失去冷静呢。再说了,为了阿杰的幸福,背点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是时候了,当看见雀斑美女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时,我朝藏着阿杰的木桶飞速丢出一颗石子。

  阿杰并未如剧本所预定的那样,从木桶中出来。

  懒鬼,怎么在这节骨眼上睡着了?我暗骂道,顺手又向木桶丢了一颗石子。石子很准确地砸在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杰还是没有出现。

  我有没有说过?我的直觉是很准的。而现在,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我的全身,阿杰他……不会有事吧?

  手忙脚乱地从屋顶上爬下,我撒开腿冲向计划中阿杰栖身的木桶。几米远的路好似永远也走不完那样,时间都在那会儿静止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脚没有蜈蚣多是多么让人沮丧。好不容易奔到桶边,我有些疯狂地翻开那该死的桶盖,探头向里面望去。

  黑漆漆的木桶里,只有一只灰色的鸟,僵硬的躯体躺在桶底。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在我面前的是一只死灰鸦,或者说,是一只羽毛和阿杰头发颜色一样的死乌鸦。



银叶树

  捧着阿杰的“尸体”,飞快地穿越大街小巷,沿途还不忘请几只蝎子朋友,去解救那还在被临时演员调戏的雀斑美女。我直冲镇子当中,银叶树在那里等着,也许它会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还没有死。”这是银叶树看见“阿杰”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就在我松下一口气时,这棵银叶镇最年长的大树说出了第二句:“可他就快死了。”

  我的死党阿杰变成了一只死灰鸦,现在的阿杰,即将成为我真正的“死”党。

  “我该怎么做?”说着说着,我突然发现自己快哭出来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混蛋阿杰,你没事把自己变成一只死灰鸦干什么?

  银叶树在我暗自伤心的时候,将思绪插了进来,那种让人安心的声音再次在我心中出现:“孩子,我能感受到附着在你朋友身上的魔力,这是一种超自然的魔力。他并没有失去活力,只是被禁锢在这死去灰鸦的躯体中。”

  我那一直呆在嗓子口的心脏滑下去了一点。

  “去找个牧师来吧,”银叶树继续说道,与其说它是在给我提意见,不如说它在安抚我急躁的心情,“而我,则负责请阿沙南过来。”

  “阿沙南?”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诧异。

  “他和我是老朋友了,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要把你介绍给他。”银叶树的声音就好像最强力的安定草,把我兔子般的心跳变成了树獭那样。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熟悉感觉从外向内将我包容,数以万计的画面、声音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中。

  “在数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株大树,银色的树叶,是这株大树最亮眼的特色,也正是因为它的奇特树叶,吸引了许多开矿者在这里定居。他们坚信,在这棵银叶树附近的土地中,蕴含着数量惊人的银矿,所以造成了这棵树的奇怪特征。

  “开矿者很快在附近找到了纯银矿脉,他们的空前开采很快促成了一个新兴城镇的诞生。酒馆、商铺、银器店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更多的移民者也纷至沓来,很快地,这个城镇规模逐步扩大,而采矿业也如日中天。

  “但好景不长,由于无节制的开采,百余年后这里的矿产量越来越少,乃至于往往几天深入挖掘,也只能开采出很少量的纯银。终于有一天,一个由矮人组成的探矿团在经历了数天的考察后宣布:这里的矿脉已正式枯竭。部分投机者听闻这个消息后,随即迁徙他处了,然而依旧有一些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开矿者并不死心。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株银叶树上——前人的传说告诉他们,因为土地中的银质含量高,才会导致这株树的树叶泛出纯银的色泽。

  “几个对传说有信心的开矿者聚集到了一起,在某个普通的日子里将大树连根刨起,并着手挖掘。大树渐渐枯死,原本夺目的银色树叶也变为失去活力的棕褐色,而那些狂热的开矿者,却依然没有在这最后的矿坑中找到任何一块纯银。

  “很快的,那些开矿者们失去了信心,渐渐接受了纯银矿脉已经枯竭的现实。他们并没有将银叶树栽回原地。枯死的大树就这样躺在大坑的一旁,静静地控诉着人类对大自然的摧残。

  “只有一些老者和部分妇孺留了下来,伴随这个小镇度过最后的时光。一切都是那么萧条,没有生气的城镇很快就要从地图上消失了。然而,这一切在一个名叫阿沙南的德鲁伊教徒造访后,又出现了转机。当阿沙南经过那株已经倒地数年的银叶树时,感到了来自它的深深哀伤,那种悠悠的愁思,让早已不再动容的他也落下了眼泪。阿沙南在银叶树旁默默守候了几天几夜,倾听着它的泣诉,感受着它的悲伤。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阿沙南决定让布满伤痕的银叶树不再哀叹,他在当地树起了森林之母喀茵的图腾,虔诚地祈祷。当晚,他召唤来两头巨熊,令它们将银叶树立回原处。随后,阿沙南又借助信仰的力量,运用神术使银叶树恢复了生机。

  “虽然阿沙南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银叶树也恢复了勃勃生机,然而那银色的叶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德鲁伊教徒知道,这片土地和各种植物已经对人类彻底失望,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那往昔的神迹再也不会出现。他叹息着,将喀茵的图腾收起,在第五天凌晨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城镇。”

  “故事里的那棵银叶树,就是我。”老树平静地说道,“不过,如今的我,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那个阿沙南,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拯救整个镇子的大英雄?”提到这位让我自幼便崇拜得五体投地的英雄,我的心里一阵激动,就连阿杰的事都开始淡忘了。

  银叶树一定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依然平静地说着:“他和我是老朋友了。”

  我看着老银叶树,充满信心地说:“如果大英雄来,一定能救阿杰。”

  老银叶树的思绪在我脑中回荡,它笑着说:“阿沙南一定能救阿杰,我的孩子。”



垃圾桶

  当我把阿杰放在讲台上,打算去找镇里的牧师爷爷来帮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阿杰竟会被那个混蛋数学老师当垃圾给丢了。

  看着正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胡乱卖弄的蠢货,当他很得意地宣布阿杰被他处理掉时,我心中能容纳的,就只剩下愤怒了。

  “灰鸦在哪里?”我起身问道。

  “灰鸦在哪里?”我再次发问,抬起足以冒火的眼睛,瞪着那个白痴。

  “灰鸦在哪里!?”如果眼神或者声音可以杀人,我早就让那傻瓜数学老师死一万万次了。

  “在……在垃垃垃垃——圾桶……”这个白痴一定被我吓坏了。据事后同学说,在说完那句断断续续的回答后,他就呆立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直到牧师爷爷前来并解除了他的惊惧为止。不过我可没兴趣观察他的反应,当下只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找到阿杰。

  估计从古到今,还没有哪个拾荒者会像我这么卖力地倒腾垃圾桶。一头钻进令人作呕的酸臭垃圾,我有些晕眩地寻找着一只死灰鸦。见鬼的阿杰,见鬼的魔法,见鬼的数学老师!当我筋疲力尽地看着被翻倒的垃圾桶时,我只想骂这三句话。

  死灰鸦阿杰不在垃圾桶里。

  我发现原来我也会哭。



大英雄阿沙南

  我在垃圾桶前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发呆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尤其是蓬头垢面,呆在垃圾桶前发呆的样子。

  更让人沮丧的是,我这个样子居然被我的偶像、大英雄阿沙南撞见了。

  见鬼,真是没面子。

  “你在找你的朋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口音很浓,卷舌和平舌音分得很清楚,一字一顿地。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现在除了阿杰,什么都不在乎。

  “老银叶树已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德鲁伊教徒阿沙南,愿意为我的小朋友效劳。”

  我还是没有回答,因为我已经愣住了。

  大英雄!大英雄阿沙南现在就在我的身后,周围的风告诉我,他居然还对我鞠躬!妈呀,我想就是最机灵的人,也会和我一样,傻在当场的。

  我很勉力地站起身,强打精神抑制住像小鹿般的心跳。我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大自然的呼唤,能体会到草木的热情,也能感受到周围每个小动物的激动——和我一样——那种面对无上威严的激动。

  当我回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我的偶像正优雅地站在我面前,他的斗篷被摘去,露出那让我讶异的面容。他的年纪看起来和数学老师差不多,褐色的如瀑布般的头发,光洁的额头,坚挺的鼻子,削瘦的下巴,还有那尖长的耳朵和杏仁状的瞳孔。

  他是一个精灵。一个拥有泛着绿色光泽的皮肤,能与大自然真正结合的森林精灵。

  “你能救阿杰吗?”当开口的时候,我发现原本酝酿的无数话语,都从脑袋瓜里溜走了,只剩下这一句最直接,也是最不礼貌的话,像熟透的苹果一样,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你是说那只灰鸦?”这时我才发现,阿沙南没有张嘴,他的问题直接在我脑中响起。虽然在以前,老银叶树一直用这种方式和我聊天,可是当这属于大英雄的声音出现时,我依然出现了片刻呆滞。

  “你看见阿杰了?”我问道。

  “恐怕……是的。”这句话中夹杂着一些其他感情,仿佛是焦虑,又似乎是遗憾,“它向东飞去了。”

  原来阿杰是自己飞走的。

  可是他怎么会飞?几小时前的阿杰,还是一只全身僵直,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死灰鸦。

  我的思想很快就被大英雄截获,看起来,他的疑虑并不见得比我小。“东方是银独角兽海滨,”他有些担忧地说,“再往东就是大海了。”

  大海的东面是哪里?我有些不敢想象,好多光怪陆离的传说像蚂蚁一样爬上我的心尖。

  “再往东,就是亡灵的国度——血泉。”阿沙南替我说了出来。随后,我和他都陷入了令人疯狂的沉思。

  死灰鸦、复活的死灰鸦、东方的亡灵大陆、飞往东方的阿杰……

  这一切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见鬼,我说过我的直觉很准吗?




尾声

  阿杰就这样消失了。

  大英雄阿沙南并没有救出阿杰。

  大块头伯明翰前两排的座位,就这么一直空着。

  老银叶树的叶子出现了些许枯黄,我知道它在内疚。

  白痴数学老师自那天下午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中。

  贝蒂因为被蝎子所救,从此养起了数量繁多,品种齐全的蝎子。

  而我,在垃圾桶前掉下眼泪、遇见心目中的大英雄后,离开了学校。我要追随大英雄阿沙南。我要做德鲁伊。我要找到阿杰,无论他是灰鸦还是乌鸦,是死的还是活的。

  另一个故事,也许就在不久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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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灰鸦)

嘎咿

  我是一只乌鸦,确切地说,是一只有名字的乌鸦。
  
  我的名字叫嘎咿,不过我想你没必要记住我的名字。一如那该死的作者一贯作风,在故事第一节中出场的,肯定是配角。所以,我只是个用来当作陪衬的配角——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不就是个主角吗,你就算求我当我也不当。
  
  话说回来,我还真有点同情那只身为故事主角的乌鸦——如果他还能被叫做“乌鸦”,这个名叫阿杰的可怜虫是只灰色的乌鸦。天知道你们人类间是不是存在歧视,反正在乌鸦家族里,“歧视”这个词是确实存在的。灰色的乌鸦,可以说是整个乌鸦家族最忌讳的一类了,唔……怎么说呢?就好比你们人类里的白癜风一样,我想谁也不愿意生下来就是个怪胎吧?
  
  他管自己叫阿杰。
  
  我想,除了他的名字以外,我能告诉你的不会有很多。他喜欢离群索居,总是远远地跟在大队的后头。当我们兴高采烈地享用着美食时,他总会露出嫌恶的神情。当我们翩翩起舞时,他却出乎意料地犯困。而当寒冷的夜晚到来,那让我作呕的月光和露水弄脏我的羽毛时,他却反常地兴奋,有时竟然还会对着东方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果然是异类,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评价。
  
  阿杰来到我的家族并没有多久。
  
  我曾经一度怀疑是不是领头鸦老糊涂了。虽然说乌鸦们向来好客,也总是欢迎新成员的加入,然而一个如此怪异的灰鸦选择加入我们的族群,不得不让我怀疑起他的来历。谁能保证他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栖身之处,才来加入我们的家族呢?前些日子刚和北边的一些臭小子较量过,再前些天刚好和那个号称“坟场霸族”的家族干过架,再之前……我想,也许只有风才会知道,这个阿杰是不是那些仇家派来的间谍。
  
  不过,总是抱着怀疑态度去看待新来者,似乎有悖于我的处事原则。于是奉领头鸦之命,作为一个善良的、同时也是忠于自己家族的乌鸦,我和阿杰成为了“朋友”。
  
  然而,如果我能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我想我绝对不会再去接受这个使命。尤其是当那个叫做阿杰的灰鸦开口对我说出第一句话以后,我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说:“我曾经是一个人类。”
  
  
  
  

Kylffeat

  当嘎咿问及我的过去时,我很诚实地回答道:“我曾经是一个人类。”
  
  于是我得到了一句乌鸦专用的骂词,作为嘎咿礼貌的回答。
  
  医护之神帕兰凯在上,我过去的确是一个人类。阿杰这个名字,在我的家乡银叶镇,可是谁都认识的。然而这已经成为历史,自从某个早晨开始,我就被变成了一只灰鸦。那变形前的记忆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一个词语——“Kylffeat”。
  
  第一次听闻这个词语,是从我的死党韩诺口中。他是我所见过最厉害的男孩,并不因为他很会打架,也不是因为他个头很大很壮硕,而是他与大自然之间那惊人的默契。在我还拥有人形时,我可以面对三个拳头比我大的混蛋毫不畏惧,可一旦面对韩诺和他的爬虫同伴,我那无比的勇气都好似没堵上的皮球一样,瘪了。
  
  面对一个妖怪时,你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韩诺能和一切动植物交谈。他能和镇上的老银叶树聊一晚上天,也能从松鼠那里讨到各种不可思议的怪玩意儿。甚至镇上有几个吃足他苦头的孩子传言,在特定的日子里,韩诺会化作一只乌鸦,于夜晚从事不可告人的勾当——就像我现在一样。
  
  当然,不同之处在于我是一只灰鸦。
  
  每逢入夜,我的脑中都会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有韩诺漫不经心的哼哼声,有妈妈和爸爸的吵架声,有贝蒂动人的笑声……不过,其中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浑厚又充满了磁性。每当这诱人的声音从心中响起时,我就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想展翅,想跳舞,想吼叫,想撕咬些什么,又想振翅向着东方飞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我不会很介意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是每到夜晚,这种奇怪的声音、奇怪的感觉却实在是难以忍受。
  
  我承认,当我还是人类时,就不属于天才那种类型。变成灰鸦后,我那满是如何寻食和逃跑的脑袋,就更容不下其它聪明事了。可是每当我在夜晚与那让人发狂的冲动搏斗时,我总会用这并不灵活的脑子思考很多问题——我会想为什么我会变成一只奇怪的乌鸦;我会想为什么那些属于人类的回忆总是不断涌现;我会想那奇怪的声音为何总是出现在脑中,挥之不去,令人疯狂。起初,我找不到一点头绪,或者说,我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同时,在与那疯狂的欲望搏斗时,我也无法全力思考。于是我每晚便只选择思考一个问题,每晚只回忆一点点,每晚只思考一点点。终于在第二次红月出现时,我这个还算争气的脑袋瓜找到了第一个答案。
  
  我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个灰鸦。为了想通这个问题,我花费了整整十多个夜晚,去回忆我作为人类的最后几天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小诺,”我嚼着韩诺给我的甜草茎,躺在树荫下,唤着他的小名。这是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我记得我们逃学了,然后一溜小跑至镇西的小树林中——这是我和韩诺的秘密基地。
  
  “嗯?”韩诺懒洋洋地回答道,动也不动地躺在草地上,继续用身体画着他的大字。他总是这样,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抬起头看着阳光下的韩诺,问道,“跟这些花草树木,或者动物说话?”
  
  过了许久,韩诺才给了我一个奇怪的字眼,作为他的回答。“Kylffeat。”他依旧懒洋洋地说道。
  
  “什么?鸡儿飞特?”我记得我是这么复述的。不知为什么,这个词语让我想起去年从银叶镇经过的一个魔术师。“那是啥东西?咒语吗?”我吐掉了草茎,爬到他的身边问道。说不上为什么,听到这个词儿后,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大概吧。”韩诺简短地回答完毕,就再也没搭理过我。
  
  没错,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开始紧随着我。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怪怪的、粘粘的,就好像踩到了一块胶糖,怎么踢也踢不掉。我现在可以非常确定地说:从那天下午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实际上,从进学校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贝蒂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大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吧。我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想让她注意我——拿大顶、爬最高的树、和高年级的家伙们干架——这些能体现男子汉气概的事,我几乎做了个遍,可是收效甚微,贝蒂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天哪,对于一个对爱情如此执着的年轻人,这是多么大的打击!不过,想让我放弃这份执着可没那么简单,我开始留心大人们在聊天时讲到的故事,希望从中找到哪里出错了。
  
  很快,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发现许多故事里都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往往这个环节一出现,美丽的公主就会投入英雄的怀抱。嘿嘿,没错,我想无论是人还是乌鸦都能猜到,那就是——“英雄救美”。
  
  为了让可爱的贝蒂爱上我,我决定将“英雄救美”好好地演绎一番。主角自然不用说,是我和贝蒂,而负责让这个伟大故事顺利展开的,则是韩诺。
  
  于是,英雄救美的好戏,就在那天上午开演了。
  
  韩诺请来了几个高年级的家伙——不消说,他肯定让那群蝎子蜈蚣什么的做了回帮凶,顺利地“邀请”到他们参与了这次表演——埋伏在贝蒂前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我则躲在那条路附近的木桶里,等待最佳的现身机会。按照计划,当时机成熟,躲在附近屋顶上、负责导演的韩诺就会朝我藏身的木桶丢出一颗石头。而我,将会在石头砸中木桶后一跃而出,狠狠地教训那些欺负贝蒂的家伙们,最后成功地赢得贝蒂的香吻。
  
  我当时一定没有想到,那个被我用来藏身的木桶,就这样体面地成为了我人类身份的棺材——早知道,我就选个专门用来装彼诺甜酒的木桶藏身了,怎么说,做起棺材来也豪华点呢!
  
  有些东西实在是很神奇的。尤其是当你躲在昏暗的木桶中,闻着里面残留的酒气时,这种感觉更是显著。我想当时的我也许是闻多了酒气,不消多久,便在这黑漆漆的小空间中迷糊起来。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入睡,顺便把酒香带入梦乡时,某个声音响了起来。这种低声的呢喃在我的耳畔回响,很温柔,很舒缓,有点像妈妈在哄小时候的我睡觉般,让我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想——呃,搂着这个声音入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虽然说“搂”着声音睡觉,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在那会儿,我的确感觉到这呢喃声是切实存在的。它好像拥有实体的轻风,拂过我的耳朵,逗得我痒痒的;又好像妈妈,正轻轻地抱着我,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吻着我的头发。
  
  不久之后,我听出了这声音的内容。
  
  如果我能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我想我绝对不会再重复那个词语。
  
  “Kylffeat——Kylffeat——”这就是那声音的全部内容。
  
  可我毕竟还是重复了那个词语。
  
  于是,我发现木桶突然变大了,大得足以装下十来个我。紧接着,一阵麻痒从全身各处传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我隐约发现一根根尖刺由内破开我的皮肤,像吃了催生水的小草般,飞快地发芽、生长,最后形成那灰色的羽毛。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动了想要挣扎的念头。然而那酒香和耳边低吟的声音,就像某种强力的麻草一样,让我动弹不得。我被困在这巨大的木桶中,想奋力挣脱这无形的枷锁,却发现自己丝毫无力;想张嘴呼救,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在这幽闭的空间中,我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只灰鸦。
  
  这果然是一句咒语!在两眼一黑前,我想道。

阿沙南

  阿杰已经失踪很久了,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想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最好的死党。
  
  如果你曾经碰到过一只灰鸦,并且和它攀谈过,那你一定会从它的嘴里听到我的故事。没错,我就是韩诺,银叶镇里家喻户晓的人物。
  
  我会出名,并非因为我是一个大英雄,曾经拯救过什么公主;也并非因为我有多么可恶,杀过什么显要之人。我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我叫韩诺。
  
  你也许从某个老师那里听说了我的很多坏事,你也许从高年级的学生那里听说了我的可怕;当然,如果你能和银叶镇广场中央的那棵老树交谈,也许你会从它那里听说到我最正直伟大的一面。我喜欢大自然,我也乐于和大自然一个鼻孔出气。不管那些笨蛋怎么评论,我行我素的韩诺是不会变的。
  
  如今,我的身边除了大自然,又多了一个伙伴,一个厉害的伙伴——德鲁伊阿沙南。
  
  对于阿沙南曾经拯救过银叶镇这一点,我可是深信不疑的。无论是老银叶树的亲身经历,还是镇上大人们的传说,都证明了这一点。虽然阿沙南非常害羞地说,是镇子自己救了自己,他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可是我坚信,这仅仅是因为阿沙南的谦虚。
  
  尽管他平时总是冷漠的样子,可他真的是一个很爱害羞的家伙。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活了几千岁的精灵,竟然会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家伙面前害羞!每当我充满敬意地望着他,说起从大人和老银叶树那里听来的种种关于他的传说时,他都会很腼腆地笑笑,脸上的绿色很快就被红色所取代。虽然说精灵——尤其是森林精灵——害羞时的样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看,可是当我看见自己的偶像用很不自在的表情顾左右而言他时,我笑翻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厉害的,在今天,我更确定了这样的想法。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很多次,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当太阳把热量传达至我藏在被子下的屁股时,我突然体会到某种让人不快的感觉——你可以想象一下被什么东西缠住,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了。
  
  当然,这样的麻痹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没过多久,这一切就消失在上午清新的空气中。不过这恶心的感觉就好像被烙在身上般,怎么也驱逐不掉。我想,那样的体验恐怕会缠上我,直至这一天的结束。
  
  果然,我的预感又一次应验了,而且,这次应验的速度,比以往都快。
  
  我掉到沼泽里去了。
  
  天杀的好运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在银叶镇的东北面有沼泽,事实上,我压根没有听说过有关这里的任何传闻。阿沙南在带着我离开银叶镇前,也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这里的事儿,恐怕当时我也不会关心那个什么森林里有些什么——我的偶像、大英雄阿沙南就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当我一脚踏空,陷入一滩浑浊的腐水时,我开始后悔不该那么冒失了。
   
  这可恶的液体仿佛有生命般,迅速而无声地漫上我的全身。见鬼,我往下陷的速度甚至比我张口呼救的速度还快,不消几秒钟,那泥浆就开始灌入我的衣领,爬向我刚刚开启的嘴巴。
  
  “呸!”吐出第一口侵入口腔的泥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阿沙南!”泥浆狠狠地压迫着我的胸腔,在喊出那句话后,突如其来的眩晕袭击了我。尖厉的啸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呕吐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阿沙南——”我奋力“喊”出最后的呼救声,早上的那种感觉再度回到了我身上,无力动弹,无力睁眼,甚至我已经无力呻吟。
  
  然而我毕竟是主角,如果那会儿我就躺在沼泽的底部,那还有谁会对你讲这次可怕的经历?
  
  反正不会是阿沙南,因为他正忙着救我。
  
  就当我以为自己即将英年早逝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停止了下沉。并非因为我踩到了什么,我就是那么悬在了泥潭中。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他是我的朋友。”
  
  没错,是阿沙南在说话,在他出声的同时,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一下子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般。而周围的那些泥浆,也好似突然失去了水分一样,收缩龟裂,形成一个宽度刚好能让我从中爬出的泥坑。
  
  不用提醒,我立即挣扎着脱离那一人高的泥坑,心有余悸地趴坐在沼泽的边缘,瞪着刚才差点让我没命的黑坑——当然,我也没忘记望向我的救命恩人、偶像、大英雄阿沙南。
  
  “他的身上有令我们厌恶的气味。”奇怪,除了我和阿沙南,在这里我见不到一个人影,可是那声音确实响了起来。
  
  “是的,但那不是他的气味。”阿沙南的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这倒和眼前那个泥潭两相呼应,“某些奇异的力量在他的周围,你们所感受到的,就是这股力量的味道。”
  
  我有些糊涂了,他们明显在讨论我,什么“力量”、“味道”的,可为何我自己没有任何感觉?我想插嘴问上几句,可方才那泥沼的力量依旧残存在我的身上,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双方的讨论还在继续进行,而其中的内容则让我越来越难以明白。“这是来自血泉的力量,”那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说道,“西血泉的王者,突?;西兹克的力量。”
  
  阿沙南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沼泽,片刻后,他开口了:“这股力量并没有占据他的躯体,只是在外面徘徊着,它还没找到改变这孩子的办法。”语毕,他伸出手,轻轻抚向我的脑袋。天哪!神奇的事儿就在阿沙南伸手的那一刻发生了:在我的周围,一个个白色的、紫色的、绿色的还有蓝色的影子渐渐从透明变成实体,绕着我飘啊飘。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看着阿沙南,心中问道,他一定能听见我的想法,就像阿杰失踪那天,他读取我的心思一样。
  
  “这些就是围绕着你的‘力’,”果然不出所料,阿沙南很快便回应了我的问题,“你们人类称它们为‘灵魂’。亮色的,是你自身的‘力’,暗色的,则是来自外在环境的‘力’。这些‘力’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它们的善恶和影响你的程度,取决于使用这些‘力’的人。”
  
  真深奥,我想我得再长大一些才能明白这些东西。我有些困惑地看着环绕在周身上下的影子,学着分辨哪些属于我自己,哪些属于外在的环境。这时,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我的眼前迅速掠过,不停地伸出它的“手”,触碰着其他影子。看见这情景,我猛地感到浑身冰冷
  
  “那团黑色的‘力’,来自突?;西兹克。”阿沙南张口说道,显然,他不仅仅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那个神秘声音的主人听,“很明显,它还无法侵占其他‘力’。”
  
  “谁也无法保证这来自突?;西兹克的力量不会侵占他的肉体,带有这股力量的人,就不会受到我们的欢迎。”那个声音在阿沙南说完后很久才再度响起,口气变得非常生硬,丝毫听不出有任何让步的余地,“在前些日子,就有一只带着这股力量的灰鸦经过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它的灵魂——也是一个人类,和你身旁的孩子差不多大。看起来,他正被牵引着,寻找着前往东方的通路。”
  
  “阿杰!”我几乎是挣扎着喊出这个名字,“你们把它怎么了!?”。不知不觉中,原本阻塞我喉咙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我的呼喊声竟是如此响亮,响亮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它给这里带来了死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声音是如此平静,与其是回答,不如说是陈述,就好似死亡和吃饭是一个概念般。不过,我还是可以从中觉察到那隐隐约约的仇恨。这不是阿杰造成的仇恨,这股仇恨,恐怕已有好几百年的由来了。
  
  看起来,阿沙南和我一样,也担心着阿杰。“你们是否拘禁了那只灰鸦?”他问道。
  
  这次那个声音回答得很快:“它没有在此逗留很久,便向西飞去了。”
  
  阿杰向西飞去了。
  
  作为不受欢迎的客人,我离开了这个被称作银月森林的地方。
  
  阿沙南没有多说什么,在向那始终未曾露面的声音道别之后,和我一起离开了这片森林。
  
  “你认识他们?”在走出森林之后,我问阿沙南。
  
  “有生命的地方,就有德鲁伊的朋友。”阿沙南回答道。
  
  “那么,”我又问道,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我们现在去哪里?”
  
  阿沙南的向西前进的步伐没有片刻停顿,他的褐色长袍在快速的运动中被风带起。“回银叶镇,”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也许你该回去看看老朋友们。”
  
  我甩了甩头,努力想把刚才在沼泽中的惊险一幕抛出脑袋。至于为何在那片丛林中无法与周围的树木交流,我已经不关心了——也许,我与它们之间的交情不够深吧?

红月

  记得当我还在银叶镇时,老师曾经说过:米沙尔世界有两个月亮,一个是银月,一个则是红月。银月每天晚上都会出现,而红月,则只有每月的第十五天和最后一天才会爬上夜空。按照这个算法,我作为一只灰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已有两个足月了。
  
  在这两个月中,我思考过不少问题。虽然说曾经有许多让我难以理解的事情,使我的思考一度陷入泥潭,可经过不懈的努力,我渐渐看见了真相。
  
  我已经确定“Kylffeat”是一句咒语,念出它就会让我成为一只灰鸦。可是,最先在小树林中念出这句咒语的韩诺为什么没有变成灰鸦?难道一定要呆在木桶里,闻着酒香,昏昏沉沉的时候念着这句咒语才会奏效?
  
  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句咒语?我为什么会呆在木桶里?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人——韩诺——是他告诉我这句咒语的;是他导演了那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也正是他安排我躲在那个木桶中,等待高潮时刻的到来。  
  
  见鬼,我不相信韩诺会这么做!他可是我的死党,我记得那次被五个高年级家伙围攻时,是他带着一群爬虫赶走了他们,把我从拳脚中救了出来;我也记得那次我从楼梯上滑倒,摔得鼻青脸肿后,是他第一个冲来,一边调侃着我一边给我敷上他自制的镇痛草药;我还记得当我决定要追求贝蒂时,尽管他口口声声地说女人不好,可是依旧义无反顾地担负起艰巨的准备工作,忙里忙外一番后,还自告奋勇地扮演起了整部戏的导演……  
  
  帕兰凯在上,韩诺有什么理由害我?  
  
  呃……说起韩诺、说起贝蒂、说起我的家乡银叶镇,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家了。自从许多天前受到那个声音的诱导,在东面的一片森林中东摸西撞了好几天,最后挣扎着照原路退出森林后,我就一直待在距离银叶镇只有半天路程的小树林中。嘎咿的家族很不错,可是当它和许多同伴不幸染病死去后,我就作为不祥的乌鸦,被新一任领头鸦驱逐了出来。  
  
  好像所有的地方都不欢迎我。也许,我愿前往的并且能接受我的,就只有我原本居住的银叶镇了。
  
  如果连家乡都不再接受我,那么能容纳我的地方,或许就只有那夜晚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声音所指引的方向了。
  
  于是在红月第五次升起时,我决定启程前往自己的家乡,找回那属于我的归宿。

归家

  当红月消失在地平线下时,我到达了银叶镇。感谢我的翅膀,能让我如此迅捷地往返于两地之间。  
  
  朝阳用它温柔的光辉洒在小镇的各处,照在我的身上,将那久违的温暖透入我的全身。好久没有在阳光下活动了——自从变成灰鸦以后,阳光便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我有些惶恐不安地接受着阳光的沐浴。  
  
  我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自然是我的家。妈妈过得还好么?这么多日子了,没有我这位男子汉,她买面粉的时候一定很不方便,提起水来也比我在的时候辛苦许多吧?揣着一颗咚咚跳的心,我扑腾开翅膀,飞快地朝家的方向飞去。  
  
  妈妈正在做早餐,我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我最喜欢的小甜饼。不待多想,我迅速调整好角度,俯冲而下。  
  
  身为一个只学习了两个月飞行的灰鸦,我为自己的飞行天赋感到自豪。完美无瑕的减速,优美异常的收翅,精确无误的落点——我结束这一系列漂亮的动作,落在了妈妈的肩膀上。  
  
  “啊——”尖叫声就在我着陆的一瞬间响起,高分贝的声音让我一个踉跄,险些从妈妈的肩头摔下。我有些惊慌失措地瞪着尖叫声的来源——我的妈妈,她正用恐惧的目光盯着我,同时张大着嘴,尖叫、尖叫、继续尖叫。  
  
  “该死的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侧头望去,只见爸爸正拿着一根柴棒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他的眼睛还是布满了血丝,他的鼻子还是肥粗通红,他的头发还是乱七八糟的。  
  
  “嘿,爸爸妈妈,好久不见了!”我招呼道——至少我想这么招呼——可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哇哇”的叫声。见鬼,我忘了自己是一只灰鸦。
  
  眼看着爸爸手举柴棒,充满杀气地向我走来,我只得用力振翅,飞离了妈妈的肩头。“妈妈!爸爸!是我啊!”我努力地叫着,希望他们能发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
  
  然而,我很快便放弃了努力,在妈妈肺活量十足的尖叫声和爸爸粗野的敲击声伴奏下,逃离了我的家。
  
  他们认不出我了,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用尖叫声作为欢迎词,而另一个则用柴棒作为对归来游子的见面礼。
  
  或许,我真的该顺从那个声音,飞向东方?
  
  我想再赌一把。
  
  于是我转身飞向贝蒂的家。
  
  刚才的“家人团聚”让我再也没有心思玩弄着陆技巧,在空中盘旋一圈后,我选择了一条屋檐降落。有前面的教训,我决定不再那么直接地向贝蒂问候,先远远观望一会儿,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久之后,贝蒂的家门被推开了。
  
  而我的心,也随着那扇门的开启,彻底碎了。
  
  我看见韩诺正背对着我,他的怀里搂着贝蒂。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过得那么慢,我感到我的心在淌着血。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韩诺会告诉我“Kylffeat”,为什么他会安排我进那个木桶,为什么会假借这一切巧合,让我变成一只灰鸦。
  
  那一刻,我只能找到一个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浑蛋!”
  
  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感到窒息。我说不出这是愤怒还是悲伤,总之,无论我是一只灰鸦还是人类,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韩诺,你可真是辛苦了,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我,骗取我的信任,然后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处境,最终独享胜利的果实。
  
  人类,这个丑陋的字眼。
  
  我张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离了这个伤心的镇子。
  
  那个夜晚响起的声音没错,这里已经没有能令我容身的地方了。我该去新家看看,那片远在东方的土地——血泉——正在召唤我。
  

又见灰鸦

  “阿杰他……”我吸了一口气,对眼前的雀斑美女说道,“他爱上你了,可是他得了重病,没法亲口告诉你。”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气氛有些尴尬。见鬼,这个叫贝蒂的女孩儿有哪点好,值得阿杰为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忿忿地想,看着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扮演着让人反胃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形象。
  
  “韩诺。”就在我推开门,即将走出去时,贝蒂叫住了我。不等我开口,她便重重地扑向我,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大哭特哭起来。见鬼,别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我暗暗祈祷着,希望这场无故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些。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令我一个激灵,迅速挣脱了雀斑美女无休止的哭嚎。“照顾好自己,等阿杰回来。”我说道,随后飞也似地逃离了正企图将鼻涕抹在我身上的女孩。
  
  “阿杰回来过了。”阿沙南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可他又飞走了,带着愤怒和仇恨离开了。”
  
  我是多么地希望自己的直觉会出错,可是它从未失灵过。见鬼,我有一种非常非常糟糕的预感。
  
  
尾声

  阿杰又向东飞去了。
  
  贝蒂在家门口呜咽了一整天,充分展现了她惊人的耐力和感情细胞。
  
  而我,则再次和我的救命恩人、偶像、大英雄阿沙南一起,踏上了寻找阿杰的旅途。
  
  另一个故事,也许就在不久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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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命运)

见鬼

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一样,无论我如何发足狂奔,或是狠狠地踢着路上的石子,这沉默没有生命的道路就好像故意和我作对般,用沉默嘲弄着我。

  “为什么!?”我转身喊道,我知道那个立在身后的家伙一定在听,“你能感觉到阿杰来过村子,还知道他当时的状况,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不拦住他?”我知道用这种口气对自己的偶像兼恩人说话是多么的不礼貌,可是再度失去死党的痛苦已经让我无法自已。“对不起,阿沙南,我太冲动了。”话已脱口,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在平息了胸中的火焰后赶紧说道。

  “命运有自己的转轮,”阿沙南的声音此时没有任何感情,我也没法从他那微微发绿的脸上读到什么,“谁也无法阻止它的转动,你、我、阿杰,都不行。”

  我快要崩溃了。

  我的死党阿杰在三个月前突然变成了一只灰鸦离开了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德鲁伊大法师阿沙南走进了我的生命。我们走遍了我的故乡——银叶镇——附近所有的地区,甚至走进那片名叫银月森林的怪地方去寻找阿杰的足迹。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灰心丧气,我们的努力只换来了屈指可数的线索。几天前,我回乡代阿杰向他心仪的雀斑美女表白时,阿杰倒是出现了,可是……

  天杀的,他又走了。而一直宣称要帮助我找到阿杰的阿沙南,明知阿杰在附近,以他强大无敌傲视群雄的能力,竟然没有拦住他!

  我已没有发火的力气,只觉得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

  “现在去哪里?”我瘫坐在路边的草丛里,问道,看着自己的偶像,心里真不是滋味。

  “银月森林。”

  见鬼的银月森林,见鬼的路,见鬼的命运,见鬼的阿杰,见鬼的阿沙南。

  我起身,迈开步子,继续走。


银月森林

  上次造访银月森林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不过这点时间还远不够把它给我的坏印象磨灭——这片拥有美妙名字的森林,竟然用沼泽招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每当看着地平线上不断接近的茂密丛林,我的胃里就好似吞了许多七叶树果子般,直犯恶心。

  我和阿沙南之间近日来一直没什么话可说,坦白地说,我依然对他放走阿杰的事耿耿于怀。而他也从未表示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懊悔或惋惜,每当他发现我对此事心中不爽时,总会用“命运”什么什么的来搪塞我。奇怪的是,每当他说出这些根本算不上道歉或安慰的话语时,那股怒火就好像疾风遇见厚实高墙般,没了劲道。也许,这也是一种魔法吧,对于传说中拯救过银叶镇的大英雄阿沙南来说,这种事恐怕只是举手之劳吧。

  等找到阿杰后,我一定要好好向阿沙南学习魔法。

  时间总是在胡思乱想中悄悄溜走,而脚下的道路也往往在漫无边际的遐想中变得很短,前方的森林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好高大,大有把天空遮蔽的趋势。阿沙南依旧不发一言地在前面走着,一直走了几十分钟后方才停下脚步。

  奇怪,上次来时这里可没那么多石头。我扫视着面前的嶙峋怪石,暗暗想道。

  “银月森林无时不刻不在变化,它们的生命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阿沙南说道,很显然,他又开始读我的思想了,“庞德平原上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能在这里找到相应的征兆。”

  不知道眼前的石头代表什么。打量着这些岩块,我开始感到烦躁不安——有点像是小鹿看见狼群的那种不安。

  “我们的朋友阿沙南又回来了,”上回在这里出现的声音又一次凭空响起,“噢,还带着他那位不受欢迎的小朋友。”

  见鬼,我真就那么不受欢迎吗?为什么其他地方的大自然对我是那么友善,偏偏在这里,这一切仿佛颠倒了般。究竟是我变了,还是这个森林本来就是恶意的?

  我认为答案是后者。

  “抛却这不敬的想法,我的小朋友。”老天,我刚才的思想被这片森林捕捉到了!慌乱中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上回造访这里时遇到的有生命的沼泽泥潭。

  “停止无谓的行为吧,我的小朋友,”洪亮、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这洪钟般的巨响恐怕来自整个森林,“如果我们真要做些什么,你胸腔里的那一口气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放心,我们并不是邪恶的。我们所抗拒的,也不是你这个小小的入侵者,而是环绕在你身边的那股死亡气息。”

  阿沙南依旧立在前头,对我刚才的举动置若罔闻。“我的朋友们,”他说道,“突?;西兹克的爪牙,恐怕不仅只有那只灰鸦。作为自远古就守护这里的卫士,你们也不想让这片土地再度染上死亡的灰色吧?”

  “没有哪个亡灵能够穿越这片森林。”那声音强硬地说道。

  “但这片森林也无法阻挡所有亡灵。”阿沙南有力地回击。



银月

  “我是人类,我是阿杰,我是人类,我是阿杰,我是……”我想,我就快丧失用人类语言思考的能力了。

  如果此时我还是一个人类,那么我一定会是冷汗淋漓的。然而现在,在这灰色羽毛的密密覆盖下,我的皮肤连个鸡皮疙瘩都起不来。唯一能够体现出我还是人类的,就剩下那不再连贯的思考和现在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了。

  我现在是一只灰鸦,而且,恐怕在有生之年里,我注定是一只灰鸦,一只无法回到过去的灰鸦。

  我想起了韩诺,我想起了贝蒂,我想起了那天在家乡看见韩诺和贝蒂拥抱的情景。我早该料到了,那个没事认我作死党的家伙绝对没那么简单,他可不像大块头伯明翰一点心机都藏不住。我敢说,韩诺这混蛋脑子里的阴谋,简直比整个银叶镇上所有人的主意还多。他把我变成灰鸦,自然就扫平了他追求贝蒂的障碍。而之前的种种行为,一定是为了骗取我对他的信任——这样我才会傻乎乎地听他的话,钻进那个木桶,念出那见鬼的咒语。

  我发誓,不管我是人还是灰鸦,我一定要复仇。

  嘎咿的乌鸦家族已经不知飞去哪里了,不过就算我找到它的家族,那些把嘎咿和老族长的死迁怒于我的家伙们,也绝不会欢迎我的。

  于是,我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

  当夜晚来临,那低沉的呢喃声便再度开始摧残我早已遍体鳞伤的神经,不停地在我耳边、心底、脑中,用那熟悉的节奏,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内容。“Kylffeat……Kylffeat……”我敢打赌,如果谁能忍受这无休止的呢喃,不论他是人还是灰鸦,一定是这世界上意志最坚定的家伙!

  至少现在,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嘶吼着从嘎咿那里学来的最粗俗的骂词,我试着用自己的大骂声掩盖它;我上下扑腾,甚至用力把自己的脑袋撞向树干,想把那可恶的声音给驱逐出去。

  见鬼,我早料到这些抵抗会一无所获,那个声音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无论我怎么挣扎,它早就在我的脑袋里安了家。现在的我,只能像个人类一样,精疲力竭地躺在树根旁,任由那呼喊着“Kylffeat”的声音不断重复。

  “好吧,如果你乐意,那你就叫吧。”我颓然说道。

  而这声音也真老实不客气地继续叫着。

  那夜我睡着了,这是我变成灰鸦以来第一次在夜晚入睡。而且,我做了个梦。

  一开始,这个梦具备了所有美梦的元素——美好的景色,安详的气氛,温馨的床铺——我又一次躺在了家中那张小床上,摆着我的一贯懒散造型,嗅着被子的熟悉气味。然后,是妈妈推门的声响,她的手中端着早餐——牛奶、肉肠,还有我最喜欢吃的小甜饼。“妈——”我撒娇地唤着妈妈的名字,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例行的晨吻和拥抱。

  然而好梦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一切,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噩梦。

  我感到浑身痒痒,痒得让我克制不住抓挠一番的冲动,然而伸出去的手却变成了长满灰色羽毛的翅膀。挠痒的计划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声刻骨铭心的尖叫声。妈妈正用恐惧的目光盯着我,同时大张着嘴,尖叫、尖叫、继续尖叫。

  “该死的鸟!”爸爸的声音从门边响起,他正拿着一根柴棒,杀气腾腾地瞪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肥大通红的鼻子,乱七八糟的头发——是我爸爸没错。

  “爸爸妈妈,是我啊!”我争辩道,然而话从口出,却变成了难听的“哇哇”叫声。

  天杀的,我是一只灰鸦。

  我惊醒的时候,天空依然没有透出一丝阳光。一阵银光照满了全身,银月在夜空中静静地挥洒着它的魔力,当这宁静的魔力触及我的羽毛时,那阵从噩梦中被一并带出的焦躁立即消散了。

  “不管你能否听见,我都要谢谢你。”学校还没教过这世界上两个月亮的名字,我只知道眼前这轮白净的月亮叫银月,而每逢月初和月中出现的血红色月亮叫红月。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这轮圆圆的银月。

  呃……圆圆的银月?我努力思考着这不一般的词组,成为灰鸦后,我的脑袋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许多许多事都像是尘封几百年般,要想回忆起来,比和老鹰抢吃的还难。

  对了!银月每年只有一次圆月,这个日子,被家乡定为银月节。

  贝蒂最喜欢的节日,就是银月节。

  在我还是一个人类时,我就计划过,要在银月节带着她参加庞德平原七镇的盛大会典,并且在那一天向她告白。当然,前提是英雄救美演出成功的话。然而,命运却与我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如今的我,只是一只灰鸦,一只被诅咒的灰鸦。恐怕,这辈子,我是再也没有机会约贝蒂去参加哪怕是一次银月节了。

  “不,一定还有机会。”这个念头在一瞬间闪现于我的脑中。我呆住了,甚至忘记了用双脚——见鬼,是双爪——抓住树枝。天哪,这种想法显然不是我应该具有的。

  “跟着银月的方向,去森林寻求大自然的帮助。”那个想法继续跳进脑中,“不要惧怕这副躯壳,迎接你的命运。”

  我惊愕得浑身僵硬,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向这那轮圆圆的银月第二次致上诚挚的谢意。

  跟着银月去森林?

  我回想起许多天前在东方撞见的那片森林。那是一片令我胆寒的土地,那里的一切都仿佛是活的,无时不刻不在阻挠我的行动。无论我飞到哪儿、跳到哪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古怪东西绊住我,让我寸步难行。

  难道又要回到那片森林?我看着在东方静静望着我的银月,犹豫了。



转变

  阿沙南还是很厉害的。

  他那一句“但这片森林也无法阻挡所有亡灵”简直是太精辟了。那个声音过了好久都无言以对,显然,阿沙南的话很直接地道出了这片森林的缺陷。

  “银月森林不会欢迎带有突?;西兹克力量的客人。”过了好久好久,这个声音才回答道。

  我的天,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我今天可算领教到大自然的狡辩功力了。

  “如果失去庞德平原,你们自古以来守护的圣地,是否还有意义?如果死亡的气息遍布这片土地,你们所希冀的平和,将会在何时重新降临?”阿沙南将双手张开,十指间环绕着奇异的绿色光芒,“眼前的孩子,已被命运所选择,他将是自然的使徒。”

  他十指中的光芒突然变得耀眼,原本柔和暗淡的绿色被充满力量的洁白所取代。“或许黑暗会包围他,或许力量会背叛他,但被命运莅临的他,永远不会被黑暗吞噬,也绝不会背叛永恒的自然。”

  那光芒从阿沙南的手指间迅速扩散蔓延,很快便笼罩住他的全身。我都快看不清那团白色光芒中的他了,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的朋友们,在选择拒绝什么样的客人时,请滤净他周围的影子,聆听他的心。”

  随着白光的扩大,我身上的异样感觉也随之变得强烈。那些久违的团团影子再度显现在我的面前,有白色的、有紫色的、有绿色的、有蓝色的、有暗淡的、有明亮的,还有一个正在迅速掠过我面前的漆黑影子。

  “看吧,我的朋友们,从上次造访这里直至今日,那股黑色的‘力’依然无法渗透他的灵魂。”阿沙南的声音此时听来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容侵犯,“或许,我们该给他、给我们自己一次机会。”

  我已无暇去观看自己周围的那些影子,眼下我的所有感官都只容得下那个答复。整个森林在骚动,连微风和小草也变得不安分起来。

  “或许你是对的,阿沙南,”谢天谢地,它们同意了,“这就是我们的决定。”话音刚落,从之前就一直虎视眈眈的树枝和岩石失去了方才的敌意,整个森林又恢复了一片友善宁静。

  “我们没有决定的余地,”阿沙南的语气没有一丝变化,笼罩着他的白色光芒也没有丝毫褪淡的迹象,“是命运决定了我们,是命运选择了这个孩子。”

  那团白光在阿沙南语毕后,化作一支箭矢向我疾射而来。并非是我被吓呆了,也绝不是有什么东西束缚了我的行动,我之所以没有闪避那支白色的光箭,仅仅是因为我相信我的偶像、救命恩人、大英雄阿沙南。

  我很像一个百分百的男子汉吧?我听过许多故事里的男子汉们,在面对危险时可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对待自己的伙伴就要完全信任。”我记得哪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就是这么说的。嘿,现在的我就这么做了——当然,刚才脸抽了一下筋不算。

  光箭迅速而准确地命中我,绽放出漫天的光雨,我的眼睛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但我依然能发现那团黑影在这阵耀眼的雨点中蜷缩起来,躲进了其他影子的缝隙里。

  “好了?”在光雨结束后,我问道。

  “好了。”阿沙南答道。

  “可它没有消失啊。”我明明记得,那个黑影躲在了其他影子的缝隙里,难道凭借森林精灵超卓的视力,阿沙南竟会没有看到?“它躲起来了,”所有的影子都在方才化为透明,我只能凭着记忆在空中指着,“它躲在这里了。”

  “我知道,”阿沙南还是那一付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说道,“任何‘力’都不会消失,我只能抑制它的活动。”

  这么说,那个叫“突”什么的力量是永远无法驱逐了?我有些失望地看着阿沙南,方才的魔法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脸色还是灰灰的,泛着点绿色,他的身子还是站得直直的,一点抖动都没有。

  “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阿沙南轻轻地说道,他能读我的心思,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阿沙南还是很厉害的,我想。

  阿沙南笑了笑,很显然,他又读了我的心思。


飞行

  我最终还是决定向那片森林进发。

  清理完沾满露水的羽毛,我匆匆找了点食物果腹,便扑腾起翅膀,向东方飞去。

  不知为什么,那个“跟着银月的方向,去森林”的想法是如此根深蒂固地扎在了我的脑中,像是一棵百年老树一样,将根须埋进了我的每一条神经。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那个明显不属于我的想法,是这么具有说服力,让我不由自主地相信它,甚至不问理由地顺从它。莫非,这股奇异的力量,就是以前学校里老师所说的魔法?

  管它是魔法还是妖法,至少我还有机会变回人形。想到这里,我拍翅的速度又快了些。

  那个呢喃的声音还在自顾自地低语着,好像不知疲惫的魔笛,一遍又一遍地奏着没有变化的旋律。不过它已无法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了——至少是现在——我已开始习惯这无止境的低吟,并只当它是耳边拂过的风而已。

  妈妈,爸爸,你们的儿子马上就要回家了。

  我在空中无休止地飞行着,掠过溪流,越过树梢,用我最快的速度向东方行进着。红月在昨天的夜晚再度升上了天空,这已是我成为灰鸦后第七次见到红月了。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三个多月就成了历史。家乡的银月节想必已经结束了,这次牵着贝蒂小手的,会是谁呢?

  我张嘴大叫了一声,吐出一连串乌鸦专用的骂词。我的大脑再度陷入混沌,韩诺和贝蒂在那天清晨相拥的情景又一次出现,好像坟墓被打开一样,记忆中所有让人灰心丧气的事情也随之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散发着令我作呕的气味。

  该死的韩诺!我咒骂着,又使劲扇了扇翅膀。

  不得不承认,我非常不愿意访问眼前的这片森林。那片祥和让我感到一种罕有的威胁,这片森林是不会欢迎我的,我对自己说道,试图说服自己打道回府。

  然而那个来自银月的声音控制了我的行动,任我如何不情愿,我的翅膀都没有停顿的迹象。这次的森林也非常合作,丝毫没有阻拦我的意图,一路上连片树叶我都没碰到。

  我自由自在地在树丛中穿梭,尽情地享受着飞行的快意——虽然这一切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无法估算自己飞了多久,已经不停运动许多天的双翅没有一丝疲惫,在银月的驱动下,我超乎寻常地飞翔着。

  我是第一次如次深入这片谜一般的森林,上次的不愉快就好似错觉一样,与眼前的平静景象截然不同。当然,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顺从银月的魔法,在树枝和地面间来去自如,飞速向某个不知名的目的地进发。

  这样的自由飞翔一直持续到我听见树木间传来的声响为止。

  “……我会杀死阿杰。”我落在树枝上,听到一个声音。

  就算这个声音的主人化做灰烬,就算他被蝼蚁吞噬得只剩一具白骨,就算他溺死在水中、被泡得臃肿变形,就算……我也一样能认出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在刹那间将银月的力量消蚀殆尽,我的翅根传来难以忍受的酸痛,我的脑袋仿佛被石头狠狠砸了许多下。谢天谢地,乌鸦没有牙齿,否则我一定会咬碎好几颗的。

  可恶的韩诺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在让我变成这样之后,还要致我于死地?为什么他如此狠毒?为什么!?

  这些问题恐怕不会有答案。而眼下我也不可能去寻找答案——失去了银月的庇护,周围的所有活的、死的东西全都开始向我靠来,就连我爪下的树枝也开始蜷曲,化作柔软的藤蔓伸向我的双爪。

  我没有犹豫的机会,我也来不及思考别的事,现在主导我身体的,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飞快地振翅起飞,不顾周身的疼痛,挣扎着躲闪着,奋力向森林的东边逃去。

  韩诺,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韩诺,是你逼我如此的。

  我飞着,酸疼的肌肉一刻不停地挑战着体能的极限,心里狠狠地诅咒着那个陷我于万劫不复的“死党”。

  我看见了自己人类生命的尽头,就像看见森林的尽头一样。

  大海就在不远处,我知道那是米沙尔大陆的尽头。大海的那一面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那里,有我的新家,一个名叫血泉的大陆,也许在那里,我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总之,现在的我,是无法继续在这里活下去的。

  我飞着,飞向我的新家。



我会杀死阿杰

  如果有人问我,这辈子我所做的最艰难的决定是什么,我一定会回答:“是在第二次访问银月森林时所作的决定。”说真的,我一辈子也没想过要做像阿沙南那样的大英雄,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我也没兴趣成为正义的勇士,和那些可怕的骷髅僵尸做殊死搏斗。我只想救出我的死党阿杰,让他恢复人形,继续和我逃课,继续躲在银叶镇西边的小树林,享受着甜草茎和日光浴。
  
  我过去从未想过,阿杰会变成一只灰鸦,一只象征着亡灵、代表着死亡的灰鸦。我更没有想到,在这片号称守护整个庞德平原和平的银月森林中,我会立下誓言,发誓在事态无法控制时,杀死阿杰。
  
  “如果一切无法挽回……”我犹豫着,我知道,在大自然面前立下的誓言,一旦出口,便再也无法反悔。
  
  周围的树木将莫名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压向我,我的腿肚子突然一阵哆嗦。大自然的威严果然是不容侵犯的,对于这一点我相信自己比很多人都清楚。
  
  “……我会杀死阿杰。”我咬着牙,说完了誓言。
  
  “很好,”那声音再度响起,让我忍不住想捂住耳朵,“我们的小朋友,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的眼前开始浮现一片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只灰色的鸟儿正在飞着,下面是一片海,一片泛出少许红色的海。
  
  “阿杰!”我呼喊道,险些一头扑上那片幻象。
  
  “你的灰鸦小朋友方才来过这里,”那恼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们试图拦下它,可是在突?;西兹克的庇护下,被它逃脱了。”    
  
  我差点晕了过去。
  
  为什么每次都与阿杰失之交臂?天杀的命运,为什么每次听闻阿杰的消息,总是有关他的离开?
  
  阿杰,等你变回人形,我一定要放许多蝎子好好欺负你一次。
  
  

尾声

  我立下了“杀死阿杰”的誓言。
  
  阿杰向东边的血泉飞去了,他现在恐怕正在大海上折腾着。
  
  我没有因为阿沙南再次放走阿杰而生气,与其说是明白了那个见鬼的宿命论,不如说是无奈。
  
  如果能够选择,我一定再也不会去访问银月森林。
  
  唉,真希望下一个故事就是结束,可是看着那个幻象,我的心就像沉入了茫茫大海中,一点希望都没了。
  
  不要让我杀死你,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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